已是月上中天，天香阁本该是迎来它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刻，此时却是意外地门庭寂寥。措手不及，毫无预兆，等待林晓的，只是一具冰冷尸体。

许雯雯，死了。

她静静躺在她的床上，帐幔已被人换成了素白，而她着一身鲜红，装扮得如同新娘一般。红与白，本就是人生大喜大悲的两种色彩，一如她的红唇，与脸色的苍白。

她的怀中还抱着那个楠木盒子，那个装着张慕白《梅枝》的楠木盒子，楠木，是坚如磐石的木头，他本以为，他与她，也是坚如磐石的。可是他不知道，原来生命，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他从来不知道。

她的脸白得像雪，雪本是多灵动的东西，而她，却是再无生气的了。她死了，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去，没有打一声招呼，林晓甚至并没有来得及去与她告别。

”雯雯，我来了，我带你走。“他伏在她身上，口中呢喃。他本就是来带她走的啊，他已下定了决心，要带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带她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带她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要带她走，他才不管什么身份地位，才不要什么门当户对。他固然是万里山庄少庄主，而她，只是一烟花卖笑女，可对于这一些，他从来都是冷笑置之的。他可以抛弃他的家族地位，抛弃一切荣宠，甚至背弃自己唯一的父亲，也要逃了婚来和他双宿双飞，他是来带她走的——只是，再来不及。

太多时候，面对命运，我们只是总会晚一点点。

”雯雯，你怎么不等我？“他问她，可她，却是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在以后最漫长的岁月里，林晓都无法忘记，那满床帐的素白，与他怀中女子的，一身鲜红，红的像血，而她身体里的血，早已冰冷。

从前看《牡丹亭》的戏文，杜丽娘为柳若梅死而复生，仿佛情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世间所有的戏文故事，都仿佛有情人之间，只要心里总是不放开，便总能如愿的，如今才晓得，戏文终究是戏文罢了。

本以为只要情到深处，就能够抵越生死，敌得过这世间的一切。本以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可抛下逃离，如此便可长相厮守，却原来，很多事，如同生死，仍是两个人的单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她是上吊死的，四尺白绫，有时候，要比四尺的剑，锋利许多，就这样隔断了他与她的一切，她自去她的转世投胎，从此杳茫，无论再怎样呼唤，她亦是无法再醒转的了。

林晓犹自记得那一回，她依偎在他怀里，说：”贱妾自忖薄命，恐怕不能有福，服侍公子一辈子。“

那时，他还笑她的痴。其实啊，痴并不可笑，但人太痴，或者太不痴，都是痛楚。不过人还是痴一些的好，唯有至纯至情的人，才学得会一个”痴“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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