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汉又道：“小哥儿，快把腕子揉揉，要真肿得厉害却教小老儿怎生过意？我这幺小子叫他那几个哥哥嫂子宠坏了，行事莽撞，对不住的地方还望你小哥儿原恕。”口里谦逊，身躯岿然。

二毛又疼又怕，磕磕巴巴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刘塾师咋着胆打圆场道：“天下之大，施老先生独独来到咱们这枯树桩，也算是一桩缘法。蜈蚣不咬促织，左右大伙儿闲磨牙，管他谁当官谁作主，小百姓发愁的也只是一家人的肚皮。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众村民参差不齐地嗯嗯啊啊。

施老汉自傲暗生：你们这些无知小民自然只有俯仰由人的命，可我家自我以下，子子孙孙再不会低人一等！说道：“叨扰，小老儿这可要告辞了。”领着儿子孙女转过几间草房径投村后去了。

众村民目送他们的背影隐没暮蔼，嗡地炸开了锅，有猜测施老头原是长安城的游侠的，有说必是外郡反贼派遣的细作，也有讲他们原本便是鬼屋里的厉鬼，幻化人形，加油添醋，无中生有，原本祥和的小村瞬间笼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但在一点上大家看法一致，无论那老头儿是何等人，总之是厉害脚色，小老百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早早散场回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虽然热得难受却也顾不得了。

静塘蛙鸣、长草虫啾，唯有古槐树仍旧如同两百年间的每次黄昏敞开了博大的胸怀，迎接夜幕降临。

村民的猜测只对了一半，施老汉的非常人。实姓干氏，名纯钧，世居会稽郡吴县枫泾。那会稽本是古吴越故地，春秋时尚是一片瘴疠潮湿、猛兽出没的蛮荒地带，民风剽悍质朴，人亦多轻生好武，较诸近代江南的富足丰饶、江南人的温文聪敏，完全是另一个不同的极端。及至西汉开国，以马上得天下，重武之风更加弥漫于世，不少的武林世家因而诞生，最大当数干氏。上至耄耋老翁，下至三尺童子，凡会稽干姓子弟皆习武不缀，在江湖间创下了金字的招牌，唤名作“干氏世家”，也有按地缘关系称呼他们作“会稽干氏”的。

干纯钧正是这个武林大家的第六任家长，江湖上风高浪险，全仗家长掌舵，家长的权威在族内可谓说一不二。过去的近百年里，干氏家族和官府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一传统延续到干纯钧执掌家族大权的第十三年上即便发生了突变，干纯钧先是卑辞屈礼地巴结吴城县令，又与会稽郡守攀成亲家，委屈自己才貌双全的三子娶了郡守丑且悍的女儿，再辗转投入红得发紫的定陵侯门下，仍旧被派回会稽，专一给淳于长做些敛财渔色、招揽党羽的勾当。

忽忽数年，淳于长始终没有给他一个正经名目，这成了干纯钧的一块心病，直到最近他忽而交上了好运。他的一个侄儿巨阙于半年前醉酒闹事，闹出了人命大案，干纯钧本不待理会，却抵不过白发老嫂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苦苦哀求，遂将侄儿送入了长安定陵府，名为当差，实为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