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奇特的关系,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哪个爹爹会把自己的骨肉当成仇敌,哪个妻子会对夫君怒目相向,到死都不肯给好脸色,哪个男子能忍受爱人多年的冷漠,当爱人先自己而去,竟丧失生念,斗志皆无。
桥头的垂柳随风而起,拂在脸上微微有点疼,她把一片细长的叶子放进手心,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丝真实的触感,只是,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提醒了她,这一次,真的是永诀。
“永别了,太平!”
“永别了,娘亲!”
“长亭更短亭,折柳诉离情,行人已在春山外,何处问归程。兰舟催,风铃飞,倚栏杆,泪双垂……”
一个缠绵悱恻的歌声由远及近而来,却很快戛然而止,听到熟悉的音调,云韩仙悚然一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歌声的方向飞奔。
果然如她所料,短亭外,两个衣裳褴褛的瘦弱老妇正被人们围在中间推推搡搡,旁边有的孩子还在蹦蹦跳跳叫嚷,“国已亡,国已亡,黑鱼死,黑玉光,棠棣满城夜如昼,歌舞任寻欢。亡国奴,亡国奴,黑山倒,黑水干,甘棠门开再难掩,贱民满地窜。”
她听得心头刺痛难耐,冲上去一手拉住一个老妇,眼一瞪,粗嗓子大喝道:“叫你们别来送你们偏不听,就会给我惹事!”
两个老妇本已习惯被人们指指戳戳,皆木然而立,布满风霜的脸如一张山南的傩面面具,眼神森冷中有无尽苍凉。
看到有个瘦小的年青男子为自己出头,两人皆浑身一震,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被她拉出人群,有位好心的女子还交代一句,“不要让你的家奴到处唱这种亡国之音,小心被那些鲁莽的家伙打死。”
她强笑谢过,脚步更加飞快,简直如逃命一般。两个老妇也无多话,静静看着她的侧面,一路紧跟。她走得急了,顿时有些气喘,扔下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一棵树下,往树上一靠,恨不得化作一把泥土了事。
两个老妇见她久不开口,面面相觑,皆露出担忧之色,齐齐上前搀扶。她心头一热,抱住柳树回头嬉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看着她近乎孩童般的动作,两个老妇笑出声来,稍微高些的老妇压低声音道:“孩子,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在母亲的亲人面前,她没来由地安心,嘿嘿直笑,摇头如拨浪鼓,歪着头想了想,对两人深深鞠躬,轻声道:“谢谢姨姨,我还要赶路,姨姨请多保重!”
姨姨是乌余人对年长妇人的称呼,听到久违的名字,连被打骂都不动声色的老妇都红了眼眶,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将她小心翼翼搀住,高个老妇轻柔道:“孩子,你去哪,姨姨送你!”
她刚要开口,只听城门口一阵喧闹,一队威风凛凛的侍卫疾奔而出,而城门立刻紧闭,急促的马蹄声里,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和孩子的哭闹显得无比尖利。她霎时变了脸色,明明很想拔腿狂奔,脚偏偏不听使唤,几乎站都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