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头等舱和二等舱乘客登船完毕，范文珺他们三人也上了船。已经到晚餐时间，陆鸿自回到二等舱舱室，准备去二等舱餐厅用晚餐。范文珺和白殷煜回到三等舱，各回自己的房间，临分别时，白殷煜说， 待会儿餐厅见？ 范文珺摆摆手说，不用等我了，我准备晚点没什么人的时候再去，你自己先去吧。白殷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慢慢走开了。

范文珺回到自己的舱房，正巧赶上同舱房的梅杰小姐准备出门，双方客气而冷淡地打了招呼，梅杰小姐独自往餐厅去了。梅杰小姐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英国传教士，此番是领了教会的任务，前去中国内地为主服务的。女传教士只关心中国人的灵魂，当知道范文珺对宗教毫无兴趣以后，便也对她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两人每日的交流只限于维持礼貌所必须的寥寥数语，这也正合了范文珺的心意。

范文珺洗了澡，在舱房里坐着休息一阵之后，觉得不甚有胃口，也许是中午在城里的馆子里吃多了，也许是日头下走路太多有点中暑。她决定不去餐厅了，乘着夜间人少，去甲板上透透气。

她慢慢踱到了船尾的甲板上，这一片甲板一向人少，晚餐时间人更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去船头，也许是那里视野更开阔吧。范文珺却喜欢这里的清静，她双臂依靠着船尾的栏杆，微微低着头，刚刚洗过的头发被风刮起来，在肩后狂乱地飞舞，像无路可去的风筝。船尾的微弱灯光映照着轮船驶过以后海面泛起的波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一点点跳动的波光。天空中有寥寥几颗星，愈发显出海面深沉而辽阔的黑暗，一切都是微不足道，人类的一切伤痛都是微不足道、不留痕迹，而星空和海洋还如同创世之初。

小弟已经随金陵大学内迁到了成都，家中一切安好，勿念。范文珺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几个月前收到的母亲写来的家信中的这几句话。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乱世飘摇中唯一的定心丸。可是，看到英国报纸上关于中国战事的报道，那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照片，如何让她勿念？这样自作主张地放弃学业跑了回去，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否会生气？或者更糟糕，对她感到失望？

范文珺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背靠着船舷，眼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船身。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上一层甲板的一个人影上。

范文珺知道，上一层是二等舱，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面向着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面向着船尾的大海，左手扶着船舷，嘴角叼着一只香烟。就着船尾的灯光和香烟的火光，范文珺认出他就是傍晚在岸边所见的那个亚洲男人，现在他这样寂寥而安静地站着，没有了在船边时的那种交际花似的圆滑姿态，范文珺心中又升起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此人。正这么想，却见那人左手取下嘴边的烟蒂，随手一弹，然后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