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这时已经挖了沙子回来，黑豆从老屋那边翻了个方方正正的木头格子，上面的木头因着之前泡了水有些烂了，黑豆拿石头磨了磨，稍微处理了一下，再往里头填上挖来的细沙，一个简陋的沙盘就这么做成了。 毛豆原本是不愿意舍弃纸笔的，但看兄长拿树枝在沙盘上比划来比划去的，也挺有意思，顿时不嫌弃了，要了树枝自己玩。 李妍年瞄过一眼，见毛豆手势正确，便放心让他自己玩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毛豆便借来了牛车。 因着出门早，加上不是赶集的日子，路上两兄妹倒是没碰见什么人。 李妍年摸出五个熟鸡蛋，早上刚煮的，热热的还烫手，分了三个给黑豆，剩下两个，一个先用来暖手，另一个剥壳吃了。 黑豆原本还想塞一个回去给她，但看李妍年已经够吃了，连忙回过身专心赶车。 他家已经不是当初缺食少粮的状态了。 大概走了快两个时辰，两人才绕过李家庄到了杜家庄。李妍年早被牛车颠得屁股疼，一听到地方了，连忙欢快地跳下车：“可算到了，我要站一会儿，哥你快去吧。” 黑豆鲜少看见她这幅俏皮样，忍着笑说道：“边上有家饭庄，也到点吃饭了，你先去里头坐着，随便点两个菜，我一会儿就出来。” 正好李妍年也饿了，便听话地点点头：“那你快点啊，菜凉了可不好吃。” 黑豆保证得好好的，但等她点的两个小菜都上来了，店里免费给倒的高碎水也凉透了，还是没看见黑豆的人影。李妍年心里止不住地打起鼓，尽管饿，却没胃口吃，原来心里那点不好的担忧越发扩大。 “小二，结账。” 在小二诧异的目光中，李妍年留下分毫未动的菜肴快速离开。 “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还有付了钱光闻饭菜香的。” 小二碎碎念着，一不留神，险些撞上小东家。 说是小东家，其实就是顾家的三少爷顾明远。 顾家几个少爷在杜家庄上都各有产业，毕竟是商贾之家，从小免不了有经商方面的训练。每个孩子年满十岁后也都有练手的本金，像隔壁的书肆，就是顾家大少爷顾明德开的。 “东家，对不住，刚刚没留神，险些冲撞了，您这是要找掌柜的？他老人家这会儿在账房理账呢。” 小二赔着小心说道。 别看小东家年纪轻轻的，但从一个小饭铺做起，做到如今已有近百家饭庄，才花了五年多的时间而已。便是顾家的老掌柜说起小东家，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一番。 “没事，我刚从掌柜那里来，你刚刚嘴里一直念着什么呢？” 其实顾明远早就注意到临窗坐着的李妍年，娇娇小小的一个小丫头，穿着件就算他们家三等丫鬟也要嫌弃的粗布花袄子，但她一双眼睛却如清泉般好看，皮肤又白，衬得一双眼睛盈若秋水，越发招人。 丫头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圈，看起来像在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会儿人走了，他下意识便跟了出来，装不在意地和小二套话。 小二不疑有他，撇嘴说道：“喏，就是那桌客人，巴巴地省钱叫了两个素菜，结果就是干坐着，一口也没吃。不过东家您放心，那小姑娘是结了账才走的。” 顾明远一听就知道这小姑娘是生面孔，不然小二这会儿早跟他念叨起旁的细枝末节了，当下笑道：“咱们开店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有，既然给了钱就随她去，人家爱吃不吃，但背后议论主顾，让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小二连忙赔笑脸：“谢东家提点，小的以后一定注意，那东家要没别的事儿，小的就先去后厨了。” “你自去吧。”顾明远点点头。 李妍年是往书肆走的，顾明远和小二搭话的功夫也没出来。 因为书肆里根本不见黑豆的踪迹，她一问掌柜的，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哥哥送来的纸来历不明，我们东家怀疑他偷了大户人家的东西，眼下正在里头审他，闹不好还要见官。小姑娘，我看你年纪小小的，也可怜。要是你供出你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纸，我就替你在少爷跟前求个情，放了你哥哥。你仔细想想，你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纸他是从哪里偷来的？” 掌柜的当李妍年年纪小不懂事，几乎是以诱骗的姿态，想从她这里套出这些宣纸的来历。 李妍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掌柜的你莫要拿话哄我。我哥哥不会偷别人的东西，而且你们无凭无证，凭什么说这些纸是我哥哥从别处偷来的？你们书肆什么时候还成衙门了，有权设私堂审问别人？” 掌柜的完全没想到眼前看着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冷冽的眼神，犀利的话语，一时被震得无话可说，满面惊容。 “你们要是再不放我哥哥出来，我这就去衙门告你们，我哥哥可是按照你们的要求，送了一共1900张的货，大的一千张，小的九百张，就算按你们之前刻意压低的价卖，这些纸也至少值几十两银子……这算不算是谋财害命？” 掌柜的脸色越发惨白，连忙招手叫过一边的伙计，低声耳语了一番，才让人赶紧去里头通传情况。 李妍年注意到他的眼神往书肆门板上飘了飘，不由冷哼一声：“怎么的，还动起我的脑筋来了？我们兄妹两个上书肆来，家里长辈可是都知道的，要不是家道中落，家里丢不起这个面子，何须我们两个小辈前来卖纸，简直有辱斯文！” 掌柜的原本以为那个叫黑豆的少年不过是个泥腿子，这才放心大胆地想吓唬一下他，从他嘴里套出这纸是从何而来，做纸的又是谁。 也怨不得他眼热，这两批纸颜色白透，纸浆洗得均匀，难得的是还不怎么洇墨。能有这么一手做纸功夫的，绝对是有十年以上功夫的大师傅才行。 产量还这么大，这样的造纸坊他竟然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他们家大少爷最近正有意跟安徽那边的书商联手做生意，正缺价廉质优的纸张！掌柜的年纪大了，底下两个儿子却个顶个的不争气，所以才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在大少爷跟前立个大功。有这份投名状，自己两个儿子的安稳日子也就不用愁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乡下小子还有个难缠的妹妹。掌柜的原本就是冒了大少爷的名头行事，正心虚，眼见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这小姑娘还嚷着要报官……